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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八十七章 野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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像前面的村子一样,光武集也有几个试图反抗的。见已经身处绝境,有人抡起锄头,有人举起了菜刀。进集子的毕竟都是辅兵,大多数人也就是仗着人多壮胆,见到不顾一切以命相搏的,不少人发一声喊跑了开去,跑得慢的则被杀躺在地下。反抗者自知已无生理,发疯般地向地下的躯体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发泄自己的愤怒和恐惧。辅兵营的军官们呼喝着上前,指挥几个盾兵围拢上来,枪兵们傍着盾兵,用长枪远远地把人逼住,向麦场方向驱去——这也是张虎新琢磨出来的办法:杀一儆百,也叫自己的手下知道反抗者的下场。不久,三个人便先后被驱至一处,四面八方都是盾墙和长枪。张虎策马过来,看了看身上血迹斑斑的几人笑了:“挺有胆的咧。俺老张最喜欢有胆的人!但你们都杀了俺的人,若是这便饶了你等,还不是谁都可以拿刀砍老子?这样吧,你们哪个想活命,把另两个砍了,老子便饶了他全家!”

三个本觉必死之人闻言皆是一愣,没想到自己竟似还有一线生机!光武集就这么大,三人即便不熟也彼此认识,相互对视了一眼,一人开口道:“莫信这贼……啊!”话刚说一半便被捣过来的锄头重重地捅在腰际,痛得口里发出一声惨叫,不由自主地弓下腰去蜷缩成一团。袭击者口里叫道:“裴二哥,对不住你了,俺还有一家老小……”说着话,手里的锄头已重重地砸在这位裴二哥的天灵盖上。

鲜血迸溅。

一百八十七章野火

尽管与大明其他大多数地方一样穷得毫无二致,但颍州太和县光武庙集的人们总是有一种自豪感:这是全大明唯一一个以天子年号命名的地方呢——大汉的光武天子听过没?嗯,便是他老人家亲口下旨的!说的人满脸骄傲,听的人啧啧称羡,往往便忘了,真龙天子的恩泽光芒再耀眼,彼此口里嚼的是一般无二的野菜团、身上的衣服同样是补丁摞补丁。

全大明唯一一个以天子年号命名的地方,真的吗?当然是胡扯!刘秀被称为光武帝不假,但那是死后他儿子汉明帝刘庄给老爹上的谥号!话说回来,您也别笑话他们,毕竟大明的识字率不到百分之五,乡野俚人往自己脸上贴金闹个笑话也情有可原……后世热播的《康熙王朝》里,斯琴高娃还不是一口一个“我孝庄”——识得那许多字的编剧不也是没搞明白谥号咋回事么?

错归错,该自豪还是得自豪不是?为了将这种骄傲具象化,这里的人们有一个特殊的习惯:晚起。

界首一带有很多光武帝刘秀的传说,最著名的便是“王莽赶刘秀*”。讲的是刘秀在前面跑,王莽的军队在后面追,某一日天近黄昏时两军都在这里驻扎下来歇息。王莽的大兵驻扎在集北头,光武天子的小部队驻扎在南头。一村之隔,偏偏两边竟都不知对方近在咫尺!若是等到天明,王莽的探马出营,世上便可能再没有光武大帝啦。然而,真龙天子么,老天爷当然要佑护——天色还没蒙蒙亮,南集这头的报晓雄鸡便一只接一只地啼叫起来,刘秀整军开拔时,追兵都还在呼呼大睡呢!等到集北的鸡开始鸣叫,追兵们睡眼惺忪地起身,光武天子已经离开足足一个时辰啦!

由于这个传说,这里的人们总会在鸡叫以后个吧时辰才起身——通过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的习俗来显示自己跟光武天子的特殊关系。可惜,没有实力做基础的自嗨往往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,这个纯粹为了满足虚荣心的习惯给他们带来了一场滔天的惨祸。

白蒙蒙的晨雾轻纱般笼罩着四野,远山若隐若现,像一幅淡淡的水墨写意。清洌的晨风拂过稻田,发出沙沙的轻响,颖水哗哗地流着,淙淙水声倒给清晨平添了几分静谧。早起的燕雀开始啾啾鸣叫着纷飞忙碌,它们在寻找被露水打湿了翅膀的虫儿。青草与泥土的混合气息弥漫在空中,这是田园独特的味道。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,映射出第一缕晨光。一颗露珠沿着叶面向下慢慢地滚动,一点又一点地挪动位置,好像对依偎了整夜的伙伴有道不尽的难舍流连。又一颗露珠动了,接着是第三颗、第四颗……一霎时,所有的露珠都开始颤栗,惊惶地跳起来,匆匆跃向空中,一头扎进泥土,仿佛要躲避逼近中的恐怖。一连串闷雷声响起,越来越近,连绵不绝。不,这不是雷声,是奔马的蹄声!晨光中浮现出一队甲骑的黑色剪影,不时有凌厉的刀光反射出点点寒芒,他们如同来自黑暗深渊的恶魔,马蹄踏地,犹如死亡的颤音,转眼间便将一切诗意般的静美撞得粉碎!

马队从贯穿集子的大路上径直穿过,驰到南头便向东西两翼展开,兜卷回去,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将整个光武集围得铁桶一般,通向旷野的大小路口都有几十骑在呼喝着把守,更外圈的野地里疏落着百十名骑士,时而扬刀驰上一小段,时而勒马向集子里张望片刻,任由胯下的马匹垂下头啃食绿油油的禾苗。

集子里的人们听到外面的喧嚣仓惶着起身,惊恐交加地跑出家门,不过,一切都来不及了。北面稍远一点的地方,大队持刀擎枪的兵丁们正向这里涌来,一片黑鸦鸦的人头,怕不是得有几千上万人。东面、西面、西北、西南等路口都有骑兵把守,不可能逃得出去的。那几个翻过围墙逃到野地里的人又怎能快得过外圈的游骑?骑兵们操着南腔北调恐吓着,只要不是向集里掉头回返,便立即有雪亮的钢刀从头顶劈落!于是人们哭喊着向南逃,那里是颖水,集子里的男人无论老幼大多是会水的,拼死游过去,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。然而很快,迎面又冲回一股人流,这是那些最先奔至河边的人,从他们绝望的哭喊声中村民们方才知道,河里已泊了一长溜舟楫,所有试图冒险泅渡者无一例外遭到长枪和弓箭的无情杀戮,现下颖水也已成为一条死亡之河。

人群拥挤着,相互踩踏着,像无头苍蝇般从一处涌向另一处,呼喊声哭号声响做一片,然而,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。北面的兵丁们终于开了上来。其实,严格来说他们并不是兵,而是张虎的几个辅兵营。每人发一把刀枪,对付手无寸铁的村民足够了,这种事根本不需要动用披甲战兵。战兵营只要守定老营的妇孺和炮灰,静等着不久后即将到来的犒赏即可——老兵油子们眼里冒着淫邪的光,口里说着各种下流的言语,纷纷兴致勃勃地猜测着:这么大的一个集子,晚间被拖进营里的婆娘再怎么少,每个果分到一个怕是不成问题吧……这已经是张虎所部的通常做法了:有战功、资格老的战兵营会得到女人作为奖赏,但不可以弄死——第二天她们将被送去老营,成为新抓到炮灰们任由驱使的牵挂、那些洗劫村庄最卖力的辅兵,尤其毫不犹豫绝无怜悯地向反抗者挥下屠刀的,则会被认为“有胆”而编入战兵营,从此吃上战兵粮。张虎惊奇地发现,往往是前不久那些受害最深、遭受的苦难最巨者,却反而在接下来的洗劫中下手最为狠辣。去问军师,温举人告诉他,这算是一种心理补偿。张虎听不懂这个词,温举人一句话张虎便明白了:“俺已经这么倒霉了,凭啥叫你们好过?总得叫你们更倒霉!”随后温军师摇摇头,又说了四个字:“为虎作伥”。听过军师的解释张虎笑了:管他是人还是伥鬼,咱名字里有虎、替咱老子卖命便再好不过了——反正都是迟早要死在那个壕里的炮灰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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