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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惆怅此情(第1/5 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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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皇太后丢了猫,正坐卧不宁着,也没了兴致搭皇太后和皇后的话茬子,只恹恹地歪在南炕的条褥上,怎么逗都不乐,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。屋里的妃嫔们相视而笑,暗道越是上了年纪越是心思重,一刻钟之内差人回慈宁宫看了三次,唯恐猫回来了,找不见人又跑了,再三吩咐塔嬷嬷打发人各处去寻。众人因着老太太怏怏不乐,总存着三分顾忌,也不敢敞开了说笑,个个加着小心,满室的争奇斗艳,却是寂寂无声。

太皇太后叹了一声,她们哪里知道,她不单是操心大白,还有那个锦书!找猫找了两个时辰,竟是找到天上去了不成!她心里嗵嗵地跳,好像是要出什么事了。寻个理由使了人上乾清宫面见皇帝去,李总管说皇帝午膳时接了膳牌子,是军机处的人因北方的战事面圣,皇帝看了折子之后就头痛起来,传太医诊过脉,吃了一剂药就歇着了,正是沉沉好梦的时候,打搅不得。塔嬷嬷不敢擅闯,没法子再打探,不知真假。

太子那里也去瞧过了,只说老祖宗念着太子的课业,打发人去问问的。春荣回来说太子正在上书房摇头晃脑的和师傅论《大学》呢,好好的,哪儿都没去。

这下两头落了空,一个大活人就像蒸发了似的,莫名其妙地没了。没了倒不打紧,只怕是出了什么幺蛾子,偌大的皇宫内院,哪里生了事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。今儿破五,众臣工携了内眷进宫来,要是大肆声张了恐遭人诟病,只有派人暗中打探,却是半点消息皆无。

太皇太后又一声长叹,屋里的人,连同皇太后在内齐齐一凛。皇太后宽慰道:“额涅别急,等大宴散了咱们再加派人去找,只要还在宫里,总能找回来的。”

太皇太后抚着额,摇头道:“不中用,都翻了个底朝天了,还上哪里去寻才好?这猫机灵,知道你找它,它自然躲着你。”说着看这一屋子人巴巴地干坐着,方想起来早就该放的恩典,“瞧瞧我,真是糊涂了,叫你们陪我在这儿傻坐!快去和家里人说话儿去吧,一年到头也难得见,趁着今儿好日子,有苦有乐都和家里人说道说道。妈妈嫂子的,要是嫌人多,乐意带回自己屋里的也成,都去吧!”

众人早就盼得脖子都长了,老佛爷一发话,纷纷站起来行礼告退,只剩下太后、皇后,还有几个娘家父兄不在朝里做官的贵嫔贵人。叫人琢磨不透的是通嫔和承乾宫惠妃,家里人明明在梢间里候着,却不忙见面,还坐在原位上笃悠悠的品茶。

景阳宫梅贵嫔憨直,问道:“你们二位这是怎么?贵戚等着通传呢,怎么还在这儿?”

通嫔笑吟吟道:“这话真真是怪,只许你在老祖宗跟前尽孝,就不许咱们多陪陪老祖宗?”

一个院里的瑞常在悄悄拉梅嫔的袖子。这人真是没心眼!眼下太子妃之位正是虚位以待,众臣工的家眷之中,唯通嫔的叔伯侄女和惠妃的娘家外甥女是大热人选。这要紧的时候,会亲有的是机会,太子妃的位置一闪就落到别人头上去了,这会子不抓紧了,回头就是悔青了肠子也晚了。大家心照不宣地静等着,也就她后知后觉。

梅贵嫔回过味来,忙笑着打圆场,“瞧你说的,我不过顺嘴一问罢了。不去好,不去咱们在一块儿才热闹。”

“正是这个话!横竖都在京里,什么时候想见了就讨皇后娘娘一个恩典,传到宫里来闲磨牙,一块儿吃个饭,多好!”永和宫的多贵人勉强笑了笑,“不像咱们,老子娘都在外省,要见上一面难如登天。”

惠妃哟的一声,啧啧道:“老祖宗您听听,六宫里头最得宠的都在这儿诉苦,咱们可怎么办啊!”

多贵人连翻了三夜的绿头牌,这件事谁不知道?多少人眼红得要出血!万岁爷向来一碗水端平,这样的恩宠前所未有,怎么不招人妒恨。只不过圣眷再隆重也只三夜罢了,现在还不是一样。那时多贵人何等的风光,走路恨不得把脚踢到别人鼻子低下去。如今打回了原形倒生出这样的感慨,几个妃嫔讪讪笑起来。人说须将有时思无时,早知道万岁爷的热情维持不了几天,当初就不该那么得瑟。靠着年轻貌美想拴住男人,有几个能长久的。失了恩宠就想老子娘了,到底还是亲爹亲娘好,比男人靠得住。男人妻妾一多就顾不周全了,何况这男人心里装的不是风花雪月,装的是整个大英江山。三百六十五天有半数的时间是“叫去”,不招任何人侍寝,大家一样独守空房,倒也痛快。

“行啦,家里人没在京里有什么,不是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吗!再不够……”离多贵人最近的禧嫔亲亲热热地揽了她的肩,“还有一众姊妹,咱们疼你。”

这话说得好!在座的皇后连同妃嫔们笑起来,又是太皇太后又是皇太后的,万岁爷哪儿去了?最该疼她的人却不在列,可怜见的!早该像大家一样夹着尾巴做人的,偏当自己了得,如今露了腚给人瞧呢!杨柳细腰,风情万种,全归了尘土了,就等着在这后宫之中慢慢腐朽吧!爱冒尖儿?恃宠而骄?亏得万岁爷抽身得早,否则她那种狗肚子里盛不下二两油的,三五个月怀不上,白绫子套的环就该等着她了。

多贵人吃个哑巴亏,太皇太后和皇太后,皇后跟前又不好上脸子,自己心里哀怨一通也就作罢了。横竖是没地儿申冤的,圣眷正隆的时候疏忽了,今儿赏明儿赐的,把她捧得高高的,还当自己是天生的好福气,结果得罪了那许多人。这会子摔下来了,借机踩两脚的人海了去了,这几句绵里藏针的话算得了什么?玩儿似的!只管乐吧!多贵人暗里掐断了指头。万岁爷说过喜欢她,既然有前头的情分,擎等着时机。有李大总管在呢,花几个钱,把绿头牌往右手边递,山水有相逢,也不愁皇帝想不起她来。

众人因着多贵人吃瘪,私下里狠狠高兴了一番,话头子又转到宫外请进来的戏班子上去了。嘈嘈切切说武家班的杨小楼唱功如何了得,身手如何的不凡。又说班子里的丑角多逗趣儿,吹拉弹唱样样都会,一个人能撑起一场戏来。最后聊上了武家班的班主,说这人有能耐,明治末年还放过印子钱,赚过驴打滚的利,别人喝稀粥他吃白面肉馒头,养得白胖白胖的。

太皇太后听不下去了,“以前瞧着戏班子里的班头个个瘦精精的,要扛家伙什出力气的,他怎么就能胖得那样?”

通嫔道:“老祖宗有所不知,这个武家班专给王公大臣的府邸里唱戏,是正经的大戏班,做粗使的有的是伙计,哪儿用得上班主亲自上手啊!您要瞧见瘦精精的班主,九成是个草台班子。”

太皇太后哦了声,“这回是谁举荐进宫来的?打探清楚没有?”

皇后应道:“是老豫亲王举荐的,老叔好票戏,爱听双簧,这个班子常年在王府里,都是极相熟的,老祖宗放心吧。”

太皇太后点头道:“这样方好,没的叫人钻了空子。”又侧过脸去,皇后立时把耳朵凑了过去,太皇太后叮嘱道,“那起子戏儿要派人好生看着,都是生人,又没净过身,这乌泱泱地混在一处,出了事,皇帝脸上不光彩。”

皇后肃了肃道是,“圈了北五所一个二进的院子供他们上头更衣,门上都有人当着值的,但凡有要照应的,派的全是太监。先头也放了懿旨,宫里的嫔妃宫女不许上那儿去,有要瞧热闹的打死不论。”

“难为你想得周全,样样办得都妥帖。”太皇太后颇赞许,皇后初嫁进南苑王府时就由她一手调理,办事说话又决断又圆润。有她在,东西六宫纹丝不乱,这皇后当得,挑不出一点儿错处来。又看了旁边只顾拨弄佛珠的皇太后一眼,无奈道,“你婆婆是个甩手掌柜,只顾着当菩萨,宫里的事物百样不问,这样多的大事小情,全靠你一个人了。”

皇后笑道:“这是奴才应当应分的,我只拿主意,下头办事的人多,也没什么。再说遇着了坎儿不是还有老祖宗呢吗,奴才少不得来向老祖宗讨教。”

太皇太后摇头,“我上了岁数,还能活几年?就是吊着口气儿,到底精力也有限。”

这话吓得皇后心头怦地一跳,忙堆了笑脸开解,“老祖宗身子骨硬硬朗朗的,起码再活五十年,奴才和万岁爷还没孝敬够您呢。”

太皇太后眼角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,拍着皇后的手道:“你可别指着我,我是不中用的了,还是早些挑个好媳妇才是正经。”

“老祖宗说的是!太子的事儿办了我也踏实了,那孩子,真叫人操碎了心。”皇后是说不出的苦处,和太皇太后谈及锦书的事,怕招老太太担忧,皇太后不问事,皇帝面前更不敢露口风,有什么只能自己憋着想法子,真个儿愁白了头发。顿了顿方道,“老祖宗前头可瞧见那些个女孩儿了?依着老祖宗,有好的没有?”

太皇太后略一沉吟,“头里人多,竟是没分清谁是谁来。回头挑你觉着好的,传进来再见上一见,或者把太子也叫来,他的媳妇让他自己挑。”

皇后原还想说太子一个爷们儿家,这么大咧咧杵在一堆女孩中间怕不妥。转念一想太皇太后是个极开明的人,叫太子自己挑也没错,拣他看得上的娶进来,要是分不出伯仲,就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定,剩下的封良娣,也是使得的。

左右随侍内并不见锦书,皇后只觉不寻常,正待要问,见塔嬷嬷从门外进来,太皇太后抬头道:“皇帝可到了体和殿?”

塔嬷嬷回道:“才刚已经到了,只是看着脸色不太好,拉着脸子没有半点笑意。”想了想又道,“大约是头疼得厉害吧,往常嫌抹额累赘的,今儿竟戴上了,瞧着是强打了精神应付臣工们呢。”

太皇太后有些恼,捏着帕子捶了下炕桌,“那些个太医是愈发回去了,连个头痛的毛病都医不好,可见平时全把力气花到赌钱讨小妾上头去了。也算是斯文人,在宫里当差不兢业,就跟神武门上的钟鼓似的,全掐着点儿跑,真真可恨至极!”

屋里众人见太皇太后动怒俱一凛。皇后低下头去,视线茫然停留在胸前的五谷丰登绿彩帨上。头疼的那样怎么不在宫里歇着?她见皇帝向来是不用通报的,今儿因着选太子妃的事去了趟乾清宫,踏进宫门还看见李玉贵的,可一转眼就不见了。寻到到暖阁里去,炕上也没个人,问御前太监,个个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。原当皇帝公务忙,或者上军机处去了,可太皇太后这边打发了塔嬷嬷去问,李玉贵居然说皇帝圣躬微恙躺着了……里头一定藏着事!既然皇帝存心要瞒着,那她在太皇太后跟前也不便透露,不过究竟是去了哪里,倒要认真计较计较才好。

她之前听见些风言风语,是坤宁宫的掌事宫女打探来的消息,说皇帝大概瞧上了慈宁宫的锦书,直把她惊出一身冷汗来。要是普通的宫人就算了,倘或皇帝喜欢,她也能做个顺水人情替他把人讨来晋位份,可偏偏是锦书!太子这头还没着落,皇帝又卷进来,父子俩的心落在同一个女人的身上,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!皇后定了定神,琢磨着眼下不过是风闻,还没有十足的把握,到底是太皇太后贴身的人,轻易动不得。且看看再说,万一真有其事也不能坐以待毙,星星之火可以燎原,等她成了气候,要灭可就难了。

皇太后一听皇帝抱恙,忙招了候在外面的寿安宫管事来,“你上体和殿瞧瞧万岁爷去,别上前,远远地看着,好不好的来回我。”又对皇后道,“等宴结束了你也去一趟吧,皇帝有个病痛的也不吱声,叫我担惊受怕的。”

皇后拾了精神,软语道:“额涅别急,咱们万岁爷精岐黄,怕是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加起来也不及他一个呢!”

“就是这个叫人忧心。”太皇太后摇头道,“你没见着他上回对着镜子给自己扎针吗?可把我吓着了!皇帝万事亲力亲为的惯了,这种性子不好,从前行军时自己瞧病就算了,如今还改不了这毛病。”

太皇太后正说着,崔贵祥来回禀,说万岁爷那儿打发人来回话了,万岁爷这会子头不疼了,只是精神头不济,等宴散了睡一晚就好了,让老祖宗和太后别担心。屋里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,这时候春荣进来道万福,“启禀老祖宗,锦书回来了,把大白也带回来了。”

太皇太后正掖葫芦双喜纹金绸敞衣的双开衩下摆,一听这消息大喜过望,直起身子问:“大白回来了?”

春荣应个是,笑道:“一人一猫弄得灰头土脸的,小娟子带大白拾掇去了,我瞧锦书一身脏,让她先回榻榻里洗漱,回头收拾干净了再来伺候老祖宗。”

“难为这孩子,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逮着大白的。”太皇太后寻回了心肝宝贝,疑虑一时都打消了,人也松泛了,终于露了笑脸。众人眼见雨过天晴了,这才敢打趣说笑起来。

惠妃和通嫔各怀心思,也不和旁人搭话,两人挨得又近,两下里便不盐不酱地闲聊。惠妃打量一眼通嫔酱色寿山福海坎肩下高高隆起的腹部,啧啧道:“妹妹真是勤勉,瞧瞧这肚子大的,也就这阵子的事儿了。皇太后放了恩典,有身子的不往这儿来也行,你怎么不好生歇着,这来回地折腾,万一动了胎气可怎么好!”

通嫔笑得欢实,“惠妃姐姐这是什么话,大家都来,只我在屋里养着,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架子大,怀了龙种摆款呢!况且我又是个爱热闹的,连老祖宗都说我和定妃姐姐一样的性子,但凡有好吃好玩的定然少不了我。”

惠妃听得直泛恶心,什么和定妃一样!定妃就是个弥勒佛,吃饱了听听各宫的新鲜事,闲暇时候招了三五个宫女抽抽花签斗斗草,了不得摸上两圈骨牌,进宫四五年没生养,她也不急,整天优哉游哉的,那叫一个大肚能容!再说说眼前这位,嘴上抹了蜜似的,心上生了九个窍,别的长处没有,光心眼子多。就她这样的还和定妃比,真是活打了嘴了!

通嫔也觉惠妃那张阴阳怪气的脸不受人待见。这不是摆明了和她打擂台来了吗!原先皇后中意的只有她叔伯侄女,后来不知惠妃打哪儿弄出个外甥女来,又是做学问,又是琴棋书画的一通吹捧,直把皇后哄得团团转。这下好了,板上钉钉的事儿黄了,还非得在几个女孩儿中间分出个高低来,白叫她费了半天的手脚!肚子里的孩子一拱一拱地动,通嫔小心地捵了捵腰。真是活受罪!在这儿傻坐囫囵一个时辰了,怎么还不传进来见人?再这么下去她可等不及了,没的窝坏了孩子要坏事儿的!

惠妃转开脸去,一手抚了抚耳坠子,可着劲儿地挤出了一脸的笑,重又转回头来,状似亲昵地说:“我上回得着个信儿,说斋宫里的萨满很是灵验,怀了身子的去参拜参拜就能得儿子,赶明儿妹妹得了空何不去试试,能得个小皇子,不比什么都强?”

通嫔哂道:“可不,生了儿子才算有了老底儿,照这话说,惠妃姐姐怀晥晚帝姬的时候就该去拜拜才是。”

惠妃这下子给回了个倒噎气,她膝下只有行六的一位帝姬,通嫔这是戳她心窝子呢!惠妃有点不大痛快了,顺手整了整领约上的黄绦子,淡淡道:“你这人真没劲,我还不是为你好!叫你去拜菩萨害了你不成?”脑筋一转,忽又笑起来,“倒也是,你位份低,就是生了个皇子也是让别人带着。你还别说,保不齐就派给我了呢!”

通嫔心里咯噔一下,暗想惠妃没儿子,位份也有了,论哪条都是排得上号的,真要是得了皇子叫她养着,那她还不得折腾死孩子?

她一时乱了方寸,儿子是娘的心头肉,这要是落到狼窝里,那怎么了得!

惠妃志得意满,真叫一个舒心!让你人前笑得脸上开花,人后恨得咬碎钢牙!儿子怎么了?除非你儿子能做皇上,否则生了也白搭。管别人叫娘,见了面不过拱个手叫声“通嫔娘娘”,这种钝刀子割肉的痛,有你受的!

通嫔抚着肚子略失了会子神,安知生了儿子万岁爷不会一喜欢就晋她位份?到时候就算不能长在自己身边,好歹能常探望,惠妃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!她强作镇定地端了盖盅喝她的八珍益母汤,一面缓声道:“依着您是更偏疼女孩儿了?也是,闺女贴心,是比儿子中用。不过我要是能有那福气得个小子,往后再苦我也认了。儿子将来有了出息,做娘的还稀图什么?熬上一二十年,等孩子大了就明白了,也没有不认亲娘的道理。”

大内的女子修养好,即使玩命地对掐,脸上也挂着三分笑意。锦书进门来,看见的就是一屋子的其乐融融。她上前给太皇太后见礼,给皇太后、皇后见礼,给各位小主见礼,然后恭恭敬敬垂手退到一旁侍立。

皇后抬眼望过去,琉璃吊灯下的脸微有些朦胧,却是肤若凝脂,眼若星辰,温婉娴静地站着,果然像戏文里说的,独旷世之秀群,表倾城之绝色。

皇后脸上不由罩上了一层严霜。好个美人胚子!招惹完了儿子招惹老子,骗得了太皇太后骗不过她去!她逮了半天猫,万岁爷就丢了半天,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?

“锦姑娘是打哪儿找着的猫啊?”皇后的嘴角抿出个讥讽的弧度,“老佛爷打发了那么些人出去,连个影子都没看见,可巧叫你碰上了,你可是大功臣!”

锦书肃了肃道:“奴才当不起主子这样说。大白机灵,像是存心和我躲猫儿似的,上墙头钻地沟,奴才追了大半个紫禁城才逮着的。”

多贵人掩着嘴道:“只怪大白不会说话,要不凭着你俩的缘分,它该拜你做姐姐才是。”

锦书心上颤了颤,脸腾地就红了。大白再得势也是个畜生,叫畜生认她做姐姐,这是变着法子的作践她呢!她死死咬住了唇,气得身上发虚。旁边的春荣暗中拉了拉她的衣角,她原想送个软钉子给这位小主碰碰的,最后还是忍住了。怅然吁出口浊气,自己开解了一番,人在矮墙下,哪有不低头的!腰板子挺得直了就得撞得鼻青脸肿,现如今被人夹枪带棒地调侃上两句算什么,就是指着鼻子地骂又怎么样?

弓弦要是拉得太硬,一旦松开就得割伤手。事不同而理同,做人也是这样,太过较真了就是坑害自己。在这深宫里,抬头看是四四方方的天,低头看又是四四方方的地,宫妃们的日子淡出鸟来,好容易遇着个合适的人选,不借机挖苦都对不住自己。锦书沉淀下来,当好她的“戳脚子”吧,什么都不听,什么都不想,只当自己死了,就成了。

等了一会儿,还不见太子来,皇后对身边嬷嬷道:“上体和殿瞧瞧去,太子怎么还不来。”

嬷嬷应个嗻,躬身退到堂屋里打发人。里头又一位嬷嬷出来,在崔总管耳朵边上嘀咕几句,崔贵祥点了点头,往东下屋去,站在门前拔着嗓子传召,“奉太皇太后懿旨,着,端郡王溥浚之女、直郡王齐泰之女、固山贝子扎朗之女、大将军长叙之女,入内觐见。”

才喊完话,锦书打了洒金毡子出来,几位县主、小姐列好队从东下屋里缓缓走来,锦书忙退到一旁让道,也未及细看,备选太子妃的女孩们已经进了西上屋。

崔贵祥过来问:“怎么出来了?可是老祖宗要什么?”

锦书道:“是老祖宗不用我在跟前伺候,打发我出来的。”她说着轻轻地笑,可算能透口气了,外头虽冷,也比在里头攥着心好过。太皇太后的心思她知道,过会儿太子要来,她是怕他们照面,故意支开她的。

崔贵祥摇头,“这孩子,还傻乐呢!”心里叹息着,没心没肺有时候也是好事,这样能躲开很多烦心事。

锦书问:“谙达,有差事派给我吗?我上席边上伺候吧!”

“别介,那里用不上你,你如今好歹是侍寝,姑姑辈儿的了,连着我也要请姑姑多照应呢,还让你伺候宫外那些诰命洗手漱口不成?”崔贵祥风口上站久了嘴唇有点发青,朝手上呵了口热气,手心手背一通揉搓,又挨到暗影里跺了两下脚才道,“你替我看着点儿吧,荣姑娘在里头半天不出来,有些个鸡零狗碎的杂事儿我也照应不过来。”

锦书原想到排膳的地方候贵喜去的,被他这么一说也没法子,只好先应下来,回头得了闲再溜出去找人。便道:“谙达去值房里喝口热茶去吧,这里有我呢,要是有办不了的我再去请您的示下。”

崔贵祥上了点岁数,冻得时候长了实在是撑不住,回身指了指在门上嘱咐小太监办事的蓝顶子太监,“他叫金迎福,是坤宁宫的总管,有急事找他,他是我一块儿扛扫帚的老兄弟,知道心疼我,我找个地儿猫会子他不会计较的。”

锦书嗳了声,看崔总管直打哆嗦,一下子好像连道都走不了了,忙远远招了大太监来,“长善,快扶大师父上榻榻里去,点了炭盆子拢上火,再上寿膳房要一碗姜汤伺候着喝下去。才开的春,染了风寒就不好了。”

“是。”太监打个千儿,把崔贵祥的胳膊绕到自己脖子上,半扶半扛着往体和殿的梢间里去了。

崔总管一走,杂事琐事全落到了她身上,大到西炕上供五祀的牲醴毕陈,小到各路诰命什么品级用什么杯盘碟盏,一一俱要过问,万事差池不得,一个时辰下来忙得头昏脑涨,恨不得就地瘫倒下来。

到亥时二刻前后,总算是得着一阵清闲,这时才想起来,她一直守着正门,并未见太子来过,想是知道让他自己选妃,吓得不敢来了吧。锦书笑了笑,笑过之后又隐隐觉得担心。那块表叫皇帝拿去了,只怕要和太子秋后算账,届时就算不会明正典刑,太子也免不了一通斥责。

她焦躁不安,值上又走不脱,倘或能赶在皇帝训诫之前知会他,也好让他有个提防……正胡乱盘算着,身后突然冒出个声音来,道声“锦姑娘新禧”,把她吓了老大一跳。抚胸回头看,是个半大不大的小太监,满脸堆笑地把眼睛挤成了一道缝,她一时想不起来了,犹豫着问:“您是交泰殿的?”

小太监道:“锦大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,我是景仁宫太子爷跟前的容升啊。”

锦书似乎有了点印象,以前也没太留意,一时半会儿的想不真切,只草草应了声,又问道:“您这是当什么差来了?”

容升往西上屋探了探头,“我们爷打发我来给老祖宗告假。先头原说要来的,只是万岁爷那儿招了几位军机上的重臣说北方战事,已经耽搁了一个时辰,这会子且完不了,所以差了我来回话儿,没的叫老祖宗和皇太后、皇后好等。”

锦书思忖了道:“那今儿还来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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